佛山中院建議市“超齡”職工做出工傷認定
雷玉芳工作期間身體受到傷害，遂向人社局申請工傷認定，人社局以“超過法定退休年齡”作出不予認定工傷的決定書。但隨后，這份決定書被禪城區政府行政復議撤銷，原因是“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錯誤”。
南都記者調查了解到，在佛山與雷玉芳面臨同樣遭遇的“超齡”工人并非個案。超過法定退休年齡能否認定為工傷，不但在國內其他省市操作模式不盡相同，即使是在佛山市五區內，工傷認定并不統一。2012年7月10日，高明區人社局作出一份工傷認定決定書，60歲的工人許厚云被認定為工傷。但在佛山其他四區，只要超過法定退休年齡，人社部門均依據《廣東省工傷保險條例》第五十六條的規定不予受理。
與人社部門的“依法行政”相比，政府法制部門、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卻對“不予認定為工傷”說“不”。由于對法律的適用和理解不同，政府職能部門與法院對工傷認定出現嚴重分歧。
今年5月22日，佛山市中院向市人社局發出司法建議，建議市人社局統一各區人社局的做法，受理認定“超齡”工傷。
問題“超齡”工傷難認定
禪城區祖廟路銳華大廈，佛山最為著名的N G O組織———南飛雁社會工作服務中心位于9樓。每天，不到10平米的辦公室都會吸引許多農民工前來尋求幫助。
在負責人何曉波看來，有一類人群讓他非常揪心。“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農民工，一旦出現勞動糾紛，與用人單位的勞動關系得不到認可，很難得到勞動部門的保障。”
從2012年至今，在南飛雁社工探訪和接待的民工中，發現有十多名工人因為“超齡”受傷后不能認定為工傷。54歲的潘瑞花的遭遇便是最為典型的案例。
出生于1959年的潘瑞花，自1994年從廣西老家來到佛山進入南海桂城一家材料廠打工，他的工作是開平壓壓痕切割機。2011年11月18日上午，潘瑞花在操作機器時，不慎被機器軋到了左腳。
潘瑞花被工友送往醫院，被確診為左距骨骨折后并早期壞死。2012年6月份出院后，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潘瑞花向南海區人社局申請工傷認定。
2012年9月14日，南海區人社局認為潘瑞花受傷時與材料廠不存在勞動關系，根據《廣東省工傷保險條例》第六十五條的規定，決定不予受理她的工傷認定。
2012年11月1日，根據人社部門的建議，潘瑞花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工廠承擔人身損害賠償；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月23日，用人單位對潘瑞花提起反訴，認為潘在操作機器中存在重大過失，承擔50%的責任。
該案經南海區法院審理后認為，潘瑞花對本案事故的發生具有過錯，承擔15%的責任。法院判決材料廠賠償潘瑞花各種費用4 .1萬元，駁回了工廠的全部反訴請求。
今年4月份，此案再次經過二審法院的審理，雙方達成民事調解協議，潘瑞花再次讓步獲得3.5萬元的賠償。
潘瑞花的遭遇并不是個案。廣西農民工雷玉芳2006年進入禪城區南莊一家陶瓷廠，2012年9月5日上午上班期間，搬運東西導致腰部受傷，事故后她被送往禪城區中心醫院救治，診斷為：腰椎間盤突出癥。治療期間花費4萬多元，全部由自己墊付。
同年10月16日雷玉芳向禪城區人社局提交工傷認定申請，2012年10月22日人社局以申請人受傷時已超過法定退休年齡，與工廠不存在勞動關系為由，作出不予受理工傷認定決定。
不過，禪城區政府于2012年12月28日作出行政復議決定：撤銷人社局10月22日作出的《工傷認定申請不予受理決定書》并責令人社局60日內對本案工傷認定申請重新作出處理。
雷玉芳認為，人社局不履行政府的行政復議，不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送紅薯的念頭由此而發。最終，她在人社部門的調解下，與工廠達成了賠償協議。
而在何曉波的接觸中，幾乎所有的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工人，在遭受傷害后都無法被認定為工傷，大多與工廠私了。
現象佛山認定不統一
南都記者了解到，“超齡”工人無法認定為工傷，人社部門主要依據的是《廣東省工傷保險條例》第六十五條。
該條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或者已經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不適用本條例。
但何曉波卻告訴記者，佛山五區并非都如此，有的也認定為工傷，在認定法律依據和標準上并不統一。
2012年5月18日，佛山市某鋼鐵公司工人許厚云，在工作時不慎被叉車軋傷了右手及肋骨。事發時，許厚云已經超過了60歲。6月13日，他向高明區人社局申請工傷認定。
高明區人社局查實，許厚云在湖南老家未能享受退休待遇，佛山市也沒有享受，因此許厚云與公司仍存在勞動關系。人社局認為，許厚云在車間內所受事故傷害事實清楚，權利義務明確，因為符合《工傷保險條例》的規定，予以認定為工傷。
這份工傷認定卻被何曉波解讀為“開了歷史先河”。“首先，確定了雙方的勞動關系，這個是進行工傷認定的前提條件；其次，適用的是國務院的工傷保險條例，認定了工傷。”何曉波驚喜地說。
此后在他們接觸的案例中，再也沒有看到這種喜事，其他的區對“超齡”工人都不予認定工傷。
2013年6月5日，當面對這份工傷認定書，佛山市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局法制科負責人卻說了“不”。“怎么可以這樣認定呢？我認為絕對不能認定為工傷。”該負責人說。
后果人社局頻吃官司
人社部門的“依法辦事”，卻頻頻被推上被告席。而且，法院大多判決人社局敗訴，撤銷不予認定的決定書。
據佛山中院行政審判庭庭長周剛介紹，因超過法定退休年齡提出工傷認定被拒而引起的糾紛進入訴訟的并不多，但他認為，雖然案件數量少，但這并不是一個小問題，確實涉及到對一個勞動者群體合法權益的保護。
“如果不能盡快找出解決辦法，預計今后案件會有增幅。”周剛說。
2010年2月，時年70歲的張福瑞在南海一家雞檔打工，主要工作是燒開水。當年5月31日張在上班途中發生交通事故死亡，交警部門認定張不承擔責任。
同年12月8日，死者兒子向南海區人社局申請工傷認定，人社局以死者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為由不予認定。家屬隨后將南海區人社局告上了法庭，佛山中院最終判決撤銷人社局不予受理通知書，重新進行工傷認定。
張福瑞的案子，與雷玉芳一樣，最終被行政復議和法院的判決得以確認。而記者從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了解到，涉及到人社局工傷認定的行政案件，在法院系統里一直比較多，而人社局敗訴的概率也很高。
法院對此類案件的判決依據為，國務院《工傷保險條例》作為行政法規，對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在工作中受到傷亡的，是否適用該條例的問題未作明確規定，且各地規定不統一。
故《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關于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在工作中受到傷亡的，應否適用<工傷保險條例>請示的答復》對此作出明確的解釋，即用人單位聘用的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務工農民工，在工作期間內，因工作原因傷亡的，應當適用《工傷保險條例》的有關規定進行工傷認定。
但對法院的法律依據，佛山市人社局法制科負責人也提出了不同意見，她認為最高法行政審判庭的答復具有針對性，只針對請示地山東，在全國是否具有法律效力有待明確。
另外，《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明確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勞動合同終止，意味著勞動關系不再存在，非勞動關系的工傷認定，不屬于人社部門的職能范圍。”
佛山市人社局工傷科、法制科負責人也明確表示，他們也是出于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嚴格依照法律辦事。
進展
法院建議統一各區人社局的做法
人社部門對于“超齡”工傷的不予認定，與法院的說“不”，讓雙方在該問題上的看法日漸出現分歧。有人社部門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法院的判決讓他們很難堪。據介紹，為了解相關情況，日前，佛山中院專程與佛山市人社局召開聯席會議，了解行政機關在處理此類問題的具體做法。
5月22日，佛山中院向佛山市人社局就超過法定退休年齡勞動者提出工傷認定是否需要受理的問題發出司法建議，建議市人社局統一各區人社局的做法，今后在處理雖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但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勞動者申請工傷認定的案件時，在沒有其他不符合受理條件的情況下對其申請應予以受理，并按《工傷保險條例》的規定進行工傷認定。
“建議當中希望行政部門能在20天內答復處理結果，正在等待答復”，周剛說。
而佛山人社局工傷科、法制科也確認雙方多次聯席溝通，他們認為作為工傷保險工作的政府職能部門，他們的做法有法可依，也是在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對于佛山中院的建議，南飛雁社區中心負責人何曉波表示樂見其成。市人社局法制科負責人則稱，按照《廣東省工傷保險條例》第六十五條的規定，佛山各區對超齡的工人都不會作出工傷認定。“我們絕對是依法辦事，省的條例是由省人大審議通過，全省都是這么操作，不僅僅是在佛山。”該負責人說。
爭議
人社局法院有分歧，因法律規定尚存模糊地帶
對于行政機關與法院對超過法定退休年齡而提出工傷認定申請是否應予受理的法律依據不同這一情況，佛山中院行政審判庭庭長周剛認為，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法律規定尚存模糊地帶，相關規定又不統一。
周剛說，人社部門對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提出的工傷認定不予受理的主要依據是去年1月實施的《廣東省工商保險條例》當中第六十五條的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或者已經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不適用本條例”。根據這一規定，勞動者只要達到法定退休年齡或已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都不能成為工傷認定的主體。
而法院認為，首先國務院頒布的《工傷保險條例》并未排除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不能與用人單位之間形成勞動關系，其次2010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七條規定了在用人單位與其招用的已經依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人員發生用工爭議而訴訟的，法院應當按勞務關系處理。該規定并沒有將超過法定退休年齡卻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人員排除在勞動關系之外。
同時，2010年3月在《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關于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進城務工農民因工傷亡的，應否適用<工傷保險條例>請示的答復》，其中也明確了用人單位聘用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者，除已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外，在工作時間內、因工作原因傷亡的，應當適用《工傷保險條例》的有關規定進行工傷認定。
根據最高院的解釋精神可知，如果受聘人員雖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但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或領取退休金的，因工作原因受到人身傷害，仍然可以適用《工傷保險條例》，作為工傷認定的主體。
同時，周剛對勞動關系和勞務關系進行了簡單解釋，他說如果勞動者和用人單位形成勞動關系，那么勞動者因公傷亡的，用人單位需負全責；而勞務關系中，用人單位和勞動者要按照各自過錯比例承擔責任。而且某些情形，如上下班途中發生非本人主要責任的交通事故，可以認定為工傷，獲得工傷待遇；而如果在勞務關系中，則可能無法獲得賠償。
16-17版采寫：
南都記者 門君誠 孫毛寧 通訊員 孫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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