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
民事判決書
本案爭議焦點為，勞動者陳仕芬因交通事故死亡時年齡已屆滿50周歲，其與用人單位神工實業公司是否存在勞動關系。
【基本案情】
申請再審人王義、王少峰（簡稱王義二人）因與被申請人四川神工精密機械科技有限公司（簡稱神工科技公司）確認勞動關系糾紛一案，不服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向本院申請再審。本院于2015年2月3日作出（2015）川民申字第299號民事裁定，提審本案。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申請再審人王義及王義二人的委托代理人白元雪，被申請人神工科技公司的委托代理人白靜、楊艷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2014年2月24日，一審原告王義二人起訴至梓潼縣人民法院稱，其二人的親屬陳仕芬于2008年1月與四川省科學城神工實業總公司（簡稱神工實業公司）建立勞動關系，2012年8月8日13時，陳仕芬在上班途中發生交通事故死亡。其二人申請工傷認定和勞動關系仲裁，梓潼縣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作出的仲裁裁決嚴重損害其二人的合法權益。請求：判令陳仕芬（已死亡）與神工實業公司具有勞動關系，由該公司承擔訴訟費用。
一審被告神工實業公司辯稱，1.從事服務崗位的女職工法定退休年齡為年滿50周歲，陳仕芬原系招待所服務員，其于2012年7月23日已年滿50周歲，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勞動合同終止，陳仕芬不再具備勞動關系中勞動者的主體資格，其與該公司不再具有勞動關系；2.2012年8月8日陳仕芬發生交通事故時并非在上班途中。
梓潼縣人民法院一審認定，王義與陳仕芬系夫妻，王少峰為王義與陳仕芬的婚生子。陳仕芬于2008年1月在神工實業公司工作，從事招待所服務，為合同聘任制人員。2010年1月1日，陳仕芬與神工實業公司簽訂勞動合同，約定固定合同期限自2010年1月1日起至2012年12月31日止。陳仕芬在神工實業公司工作期間遵守用人單位工作時間、勞動安全、紀律、規章制度等工作要求，至2012年8月，神工實業公司每月向陳仕芬發放工資，并代扣代繳陳仕芬社會保險費用。2012年8月8日，陳仕芬發生交通事故受傷，于同月18日死亡，其死亡時年齡已過50周歲。
另查明，王義二人向梓潼縣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請求確認陳仕芬生前與神工實業公司具有勞動關系。梓潼縣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于2013年11月19日做出梓勞仲案字（2013）第34號仲裁裁決，死者陳仕芬與神工實業公司不存在勞動關系。王義二人不服，遂提起訴訟，一審法院受理后，王義二人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庭，一審法院依法裁定按撤訴處理。之后，王義二人再次起訴。
梓潼縣人民法院一審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二條第一款、第三條，以及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第一條第（二）項、第（三）項之規定，勞動關系中的勞動者與用人單位有隸屬領導和控制的關系，即勞動者必須要成為用人單位成員，具備用人單位職工身份，接受用人單位的管理、遵守用人單位的考勤、紀律等規章制度，聽從用人單位的人事安排。
本案中，陳仕芬與神工實業公司于2008年1月建立勞動關系，又于2010年再次簽訂書面固定期限勞動合同至2012年12月31日。神工實業公司自勞動合同簽訂后，均按月向陳仕芬支付勞動報酬，并代扣代繳陳仕芬的社會養老保險費用，雙方在履行勞動合同所規定的權利和義務，陳仕芬服從神工實業公司的管理，并從事神工實業公司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其從事的勞動是神工實業公司業務的組成部分，雙方按約履行合同，應認定雙方勞動關系存在。《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中關于女年滿50周歲，連續工齡滿10年應該退休的規定，針對的是全民所有制企業，事業單位和黨政機關、群眾團體的女工人等，作出退休、退職的年齡規定，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頒布實施后相關法律法規對于用人單位采用聘用制勞動合同建立勞動關系的勞動人員的退休年齡，未有明確界定。
神工實業公司提出陳仕芬生前已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勞動合同終止，雙方不存在勞動關系的辯解，予法無據，不予采納。對王義二人提出確認陳仕芬生前與神工實業公司存在勞動關系的請求，予以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二條、第三條、第七條的規定，梓潼縣人民法院于2014年4月22日作出（2014）梓民初字第442號民事判決：陳仕芬生前與四川省科學城神工實業總公司存在勞動關系。案件受理費10元，減半收取5元，由四川省科學城神工實業總公司承擔。
神工實業公司不服一審判決，向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稱，1.該公司為全民所有制企業，本案應當適用《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的規定，認定陳仕芬的退休年齡為50周歲；2.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的規定，陳仕芬已達法定退休年齡，其與該公司不存在勞動關系。請求：撤銷一審判決，改判陳仕芬與該公司不屬于勞動關系，由王義二人負擔本案訴訟費用。王義二人答辯稱，《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發布于1978年，一審判決依照現行相關法律規定，確認雙方存在勞動關系正確。請求：維持一審判決。
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審理查明的事實與梓潼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查明的事實一致。
【裁判理由】
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勞動者陳仕芬因交通事故死亡時年齡已屆滿50周歲，其與用人單位神工實業公司是否存在勞動關系。對勞動者的退休年齡，《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中女年滿50周歲，連續工齡滿10年應該退休的規定，至今仍有效，且勞動者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亦依據的是上述規定確定的年齡。所以，陳仕芬發生交通事故時年齡已屆滿50周歲，其與神工實業公司之間的勞動關系已終止，雙方不存在勞動關系。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但適用法律不當，予以糾正。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定，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4年6月19日作出民事判決：一、撤銷梓潼縣人民法院民事判決，即陳仕芬生前與四川省科學城神工實業總公司存在勞動關系；二、駁回王義、王少峰的訴訟請求。一審案件受理費10元，減半收取5元，由王義、王少峰負擔；二審案件受理費10元，由王義、王少峰負擔。
王義二人申請再審稱，1.陳仕芬生前與原神工實業公司存在勞動關系。2.陳仕芬年滿50周歲后，其與原神工實業公司的勞動關系仍然存續。（1）雙方簽訂的勞動合同約定的勞動合同終止情形中未包括陳仕芬年滿50周歲的情形。（2）勞動者已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不必然導致勞動合同終止，勞動者開始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時勞動合同才終止；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是確立勞動者與用人單位是否為勞動關系的依據，與勞動者的年齡無關，即沒有依法辦理退休手續而享受退休待遇的勞動者不能按照勞務關系處理，應按勞動關系處理；陳仕芬雖已達退休年齡，但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故雙方的勞動關系未因陳仕芬年滿50周歲而終止。(3).《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非行政法規，且與現行勞動法律規定相抵觸，二審判決據此以陳仕芬發生交通事故時已滿50周歲為由，認定雙方勞動關系終止，屬適用法律錯誤。請求：撤銷二審判決，維持一審判決。
被申請人神工科技公司答辯稱，1.根據《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的規定，以及現代社會女工人退休年齡普遍標準為年滿50周歲的實際情況，陳仕芬為招待所服務員，應適用年滿50周歲的退休年齡標準；2.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的規定，陳仕芬在發生交通事故時已達到法定退休年齡50周歲，其與該公司之間的勞動關系因法定事由終止；3.國家規定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須同時符合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和繳納養老保險費用滿15年這兩個條件，而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勞動關系終止，并不意味著未享受養老保險待遇就不能終止勞動關系。請求：維持二審判決。
本院再審審理查明的事實與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查明的事實基本一致。
本院再審另查明，陳仕芬出生于1962年7月23日。2010年1月1日，陳仕芬與原神工實業公司簽訂的勞動合同，還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勞動合同終止：（一）勞動合同期滿的，（二）陳仕芬開始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三）陳仕芬死亡，或者被人民法院宣告死亡或者宣告失蹤的……（六）法律法規規定的其他情形。
原神工實業公司的經濟性質為全民所有制，經改制，于2014年8月27日更名為神工科技公司，類型為有限責任公司（非自然人投資或控股的法人獨資）。
一審中，原神工實業公司認可，陳仕芬死亡前未領取養老保險金。
我國普遍以年滿50周歲作為從事服務崗位的女職工退休年齡標準。
本院再審認為，陳仕芬自2008年1月起至2012年8月18日其死亡時止，為原神工實業公司合同聘任制工人，2010年1月1日，雙方簽訂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約定合同期限至2012年12月31日止；截止2012年8月，原神工實業公司一直向陳仕芬發放工資并代扣代繳其社會保險費用，因此，陳仕芬在年滿50周歲以前與原神工實業公司存在勞動關系。
本案爭議點是，陳仕芬年滿50周歲以后，死亡以前是否與原神工實業公司仍存在勞動關系的問題。經查，第一，雙方簽訂的勞動合同約定的勞動合同終止情形中未包括陳仕芬年滿50周歲的情形，陳仕芬死亡時，其與原神工實業公司的勞動合同尚在履行期內。第二，陳仕芬死亡前已達退休年齡50周歲，但并不意味著其與用人單位原神工實業公司的勞動關系就自動終止。《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四十四條第（二）項規定，勞動者開始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勞動合同終止。《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
由此可見，后一規定是對前一規定的補充，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賦予了用人單位在勞動者已達法定退休年齡時享有對勞動關系的終止權，但該終止權的行使，并不意味著用人單位與已達法定退休年齡的員工形成的勞動關系，在勞動者已達法定退休年齡時就自動終止。因為法律并沒有規定勞動關系中勞動者一方的年齡不得高于法定退休年齡，只要未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的有勞動能力的人員，均能成為勞動關系中的勞動者。
所以，雖然陳仕芬在死亡前已達到退休年齡50周歲，但由于原神工實業公司未與其辦理終止雙方勞動關系的手續，陳仕芬在死亡前與該公司仍存在勞動關系。王義二人提出，陳仕芬在死亡前仍與原神工實業公司存在勞動關系，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二審判決認定雙方不存在勞動關系不當，本院予以糾正。
【裁判結果】
綜上，二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應予糾正。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七條第一款、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的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
二、維持梓潼縣人民法院民事判決。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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